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扒手的“自白”

2001-04-08 来源:文摘报  我有话说

几个月前,笔者在公交车上遭遇了一群扒手的“袭击”,损失了3000余元。出于义愤,笔者通过朋友介绍,认识了一名叫汪宁的扒手,想通过他的讲述揭开这一行当的神秘面纱。最初,汪宁对笔者守口如瓶,经过一段时间的交往,他终于把笔者视为知己,袒露了他的心迹

为了以牙还牙我进了扒手圈

也许你可能不会相信,最初我也是一名受害者。

一年前,我带着家里全部积蓄8000块钱闯荡北京,希望自己能在这个大世界里发大财。

我从家乡坐汽车到了省会西安,然后从西安坐火车来北京。我头次出这么远的门,要说心里不发毛是假的。在火车上,每过一段时间,我都会隔着衣服摸我内衣上的防盗兜。但没想到我多次重复这个动作的时候,被混杂在人群中的一个放风的扒手看见了。后来,我去厕所和他擦身而过时,他突然装作丢了什么东西,弯下腰,撅起屁股狠狠地顶了一下我的腰身。进入这个行当以后,我才知道,就那一拱,他就知道了我身上带的是大“货”还是小“货”。

十几分钟后,我从厕所里回来,已是凌晨两点,我觉得有点困倦,坐在座位上迷迷糊糊地合上了双眼。这时,我所在的车厢里围上来了8个扒手,这帮人中的4个汉子分别看住这节车厢两边的出口,剩下的4个人从两头向中间包抄,跳到行李架上逐个包摸索。由于大多数旅客都睡着了,没睡着的旅客也都被这种场面震住了,没有一个人敢叫嚷的,任凭那些家伙胡作非为。

一个小时后,这帮人摸完了行李架上的包,又开始分别“袭击”我们这些身上有“货”的旅客。摸我身上“货”的是两个人,一胖一瘦。瘦子下手,胖子望风。瘦子用刀片刚把我的衣裤割开,我就被惊醒。我张嘴刚要喊叫,胖子一把按住了我的头,低声威吓我说,要钱还是要命。我当然只能要命了!这时,坐在我对面的3个乘客也都醒过来,他们惊恐地望着我们,没有一个敢大声出气的。

我身上只剩下几十块钱,一路上沮丧极了,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。我几次想跳车一死了事,但想到在老家日夜牵挂我的父母妻小,最终还是收回了这个念头。

到了北京,出了火车站,摸着兜里仅剩下的那点零钱,我脸上不由得泪水滂沱。我在车站候车室里转悠了两天,最后决定以牙还牙,那些钱怎么丢的,我再怎么找回来。而且,我还立下一个誓言,等我练出了一套过硬的本领,我一定会去找那帮家伙报仇,我要把他们身上所有的“赃货”全都偷回来!

最初下海,没有什么经验,我只能拣那些不常出门的打工妹下手。还好,我从事这一行当的头一天,就扒了两个钱包,获利300多元。但说心里话,我那时还是有那么一点良心的,扒完第一个钱包,看到那个小妹妹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,我心里格外难受——我在火车上被人偷时不也像她一样痛苦吗——于是,我从偷来的那个钱包里取出100块钱,故意丢在她面前,让她捡到,我想有了这100块钱她总不至于挨饿。

第一天的成功使我对这一行当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。我这才体会到,难怪这么多人宁愿坐牢也不肯收手,这行当不需风吹日晒,也不需要本钱,只需动一下手,就能捞到活命钱,实在是好。

前三天安然无事,我在火车站候车室里一共扒了7个钱包,净获1200余元。

“钱是光棍的胆”,这话没错。第四天中午,我又大模大样地在候车室里“干活”,但我刚从一个乡下姑娘口袋里摸出一个钱包,却不料身后伸来一双大手扯着我的衣领把我拎了起来。我以为抓我的是警察,心想这下完了,但回头一看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。我有点蒙了,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。那大汉把我扯到一个没人的地方,逼着我把刚到手的货交了出来,并威逼我说:“这是老子的地盘,谁让你在这里撒野的?看你刚下火车不懂规矩,老子这回就饶了你!要是明天你还敢在这里干活,别怪爷们儿不留情面,废你的招子(眼睛)!”他边说边瞪我,眼里闪着狼一般凶猛的冷光,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。我哪里见过这种大阵势?忙冲他赔了一通不是,一再保证下回不敢了,他这才肯放过我。

那天晚上,我离开了火车站,此后再也不敢在那一带露面了。

小“干活”的受过专业训练

那段时间,我体会到了在这个城市里单干的困难,就萌生了“入伙”的想法。

但我在这个城市里人生地不熟,想找个入伙介绍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。

一天,我在东直门桥上玩,看到几个孩子穿得干干净净的,专门追着行人扒窃钱包。我一连在那一带蹲了3天,发现他们只要盯准目标基本上每回都能得手。后来,我还发现,每次动手,那些孩子身旁都有四五个汉子“保驾”。我这才明白,他们是扎成堆的扒窃团伙。在这些行窃的小孩子中,有一个小孩堪称这一行的天才,他身手敏捷,每次“干活”都看得我眼花缭乱,让我佩服得不得了。

一天下午,他干完活后,我一直尾随着他,直到他把钱交给“老大”领完赏钱从窝里出来,我仍然跟着他。后来,在一个没人的路边,我截住了他,上前跟他搭话。

这个小“干活”的刚满12岁,却是一个在北京大街上混了4年的老手。他一开始不信任我,对我守口如瓶,绝不泄漏扒窃行业的一个字。后来我把我的身份证拿给他看,一再证明我是个新手,刚来这个城市没几天,连这里的地理环境都不熟悉,他才确信我不是便衣,跟我开怀畅谈起来。我向他谈了我想入伙的想法,并请他做我的介绍人。没等我说完,他摇了摇头说,你年龄太大了,体格也不行,老大不会要你的。

在此后半个多月,我一有余钱就请小“干活”的吃饭。聊得多了,慢慢地对扒窃这个行当有了一些了解。这位小“干活”的叫狗蛋,山东人,父母双亡,是个孤儿。6岁那年,他在街上乞讨,一个外地汉子——也就是他现在的老板——许诺能让他吃饱饭,把他领到了这个城市。最初,老板每天供他吃喝,只是让他用双指挟一块肥皂。这样过了半年,狗蛋指上的功夫非常厉害,无论一块多小多滑的肥皂,他都可以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牢牢地挟起来,并且可以一连挟十几分钟。手上的功夫练完后,老板又扔给他1万块钱,让他把那些钱或多或少分别装进各种各样的钱包里,然后让他用身体的各个部位去碰那些装着数额不等的钱包……狗蛋经常大大咧咧告诉我,兄弟,只要让我碰一下那些钱包,我就知道里面“货”大、“货”小,“软货”、“硬货”……我问他,你们老大自己不“干活”吗?狗蛋说,这你就不懂了,我们分工不同,各负其责,我们这些孩子干“明活”,老大领着那帮年龄大的哥们给我们打下手,干“暗活”。万一我们失了手,老大就会指挥兄弟们上前起哄,给我们打援手,好让我们脱身。我说,那你就没被便衣抓住过?他说,我年纪这么小,判刑又判不了,关几天他们还不得乖乖地把我放出来!警察最头疼的就是我们这些儿童扒手。我说,咱们这座城里,像你这样的小“干活”的有多少人?他撇了撇嘴说,那谁说得清楚?我们一伙的就有5个,别看年纪小,这十几号人全靠我们5个人养活。

我又向狗蛋请教我的生存之道。狗蛋说,你要是有胆量,可以吃公交车。我说,没人打公交车的主意?狗蛋嘿嘿笑了,这年头,哪里有缺?不过,这么多公交车,就是有人吃那条线,他们也不是每一班车都干活,你得会瞅空子,趁他们不干的时候捞一把,好歹也能混个肚子圆。

扒手“干活”露馅也有办法自救

听了狗蛋的点化,我决定到公交车上闯单帮。不干不知道,一干吓一跳,上了公交车,我才知道从事这一行业的人数实在太多,几乎每一线的公交车都有同行们在把持。一连十来天,我天天在车上耗着,连一个下手的机会都没找着。

通过观察,我发现,这些人“干活”时就是被对方发现或逮住了,也有解脱的办法。一天,在一辆从城里开往郊区的公交车上,参与“干活”的四个人盯上了一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小姐。当他们中的一个瘦子把手伸进那位小姐的皮包里“干活”时,一个男青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,并大声叫嚷抓小偷。我想瘦子这回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。但没想到,就在大伙一个劲嚷嚷叫司机停车把小偷扭送到派出所的时候,瘦子的三个同伙上去对他就是一通拳打脚踢,他们一边打瘦子,一边喊叫,上次就是这家伙偷的我的钱包,快把他送派出所去。司机停车后,瘦子的3个同伙隔开众人,把瘦子推下车,扭着他拐进了一个胡同。

与上面的那伙同行相比,下面的这伙人要厉害得多。那天我在一辆公交车上找“活”干,亲眼目睹了三个“车主”一块“干活”时被一伙乘客当场抓获的情景,我想这回铁板钉钉,他们一定得完。没想到,人群里突然站出了一个便衣警察,他出示完证件后,在其他乘客的协助下,给这哥仨分别戴上了铐子,把他们带下了车。我心里十分高兴,等了多少天的机会终于到来了。但没想到我只高兴了三天,那三个家伙又露了面。看见他们三个人毫发无损地出现在车上,我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。直到有一天,我去别处找“活”干,途中转乘这条线时,我看到那个瘦子正把一个钱包悄悄地塞到那个便衣警察衣兜里,我才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。毫无疑问,那个一本正经的便衣警察是个冒牌货。

人民群众有对付我们的办法

对于我这个闯单帮的人来说,得手的机会并不太多。但俗话说不怕贼偷,就怕贼想。我天天琢磨这事,总能捞着下手的机会。我收入最高的一个月曾经“获利”1万余元。我也曾多次发誓再也不干这个了,但我就是住不了手,一到街上看见人家兜里装着那么多花花绿绿的票子,我的手心就发痒,就鬼使神差地接着又“干”。

我们之所以有恃无恐,跟目前的社会环境有着很大关系。老百姓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,都把那份正义感揣到心口窝子里去了。我曾经多次在旁观者的眼皮底下“干活”,但没有一个人肯出手制止我的;他们甚至故意扭过脸去,躲避我的目光,这使我像拿自家的东西一样坦然,更多的时候,我甚至怀疑我进入了无人之境。

我这么说,你一定以为现在是我们扒手的天下,你要真的这样想那就错了,事实上也并不完全是这种样子。对此,我深有体会。

有一次,我在长安街上的一列公交车上“干活”。那天晚上,我得了手,但没过多大会儿,对方就发现钱包丢了,她向售票员叫嚷了几声后,司机嘎吱一声刹住了车。乘客催司机快点走,说他们急着赶路,司机不紧不慢地回头说,要是这事摊到你们身上,你们也催着我赶路吗?司机说得很在理,那些急着赶路的乘客就不好再说什么了。售票员让被窃者把自己的全身翻了个遍,确定她的钱真的丢了,就开始向“我”做思想工作。她说,谁要偷了赶快把钱包扔到地上去,否则车子直接开到派出所去。她说着关闭了车灯,给“我”制造了一个往地上扔钱包的机会;过了一会,她又打开灯,叫大伙趴下找找,看看那个钱包有没有扔出来。如此一连反复了3次,我还是没把那个钱包扔出来。十几分钟后,全车的乘客都急躁得不行,大声咒骂混在人群中的“我”,并叫嚷着挨个翻身,抓出“我”来撕个十八瓣。我知道他们并不知道扒手是我,但说不清什么原因,我还是有点胆小,我一刹那觉得这些一惯被我们视为弱小者的他们其实都是强者,他们的力量合起来是那样的大,大得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压迫,压得我透不过气来。终于,我再也坚持不住了,乖乖地把那个好不容易扒到手的钱包扔到了地上……

这还是好的,近一两年来,社会上又时兴“英雄主义”,个别有英雄情结的人民群众专门上街打扒。这些人不像警察那么好认,他们没有固定的管区,也没有准确的上岗时间,常常打得我们措手不及,防不胜防。每当在电视新闻节目中看着我的很多同行落入了人们的魔掌,我就感到不寒而栗。

有道是天网恢恢,疏而不漏。哪一天,你找不到我了,那我就去了我该去的地方了。

(《海上文坛》2001年第4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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